[小狐熊週記] 20221128 最後一面 The Last Time of Life
我常常在送小狐熊上學的時候,都在想著,這段上學的路程,會不會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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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無常、萬物芻狗。
酒駕車輛,不會等到問清楚這個用路人是多少情感性命之所繫之後才撞下去。
隨機殺人,也不會等評估完俎上魚肉可恨還是可愛之後才把刀劃下去。
在這些人禍天災、天災人禍面前,我們一律平等。
再強大的肉身,都抵受不住這麼不經意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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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生的博鬥就像是格鬥比賽一樣。要一邊防禦如雨點般落下的攻勢,一邊尋隙揮出反擊之拳。
有時候防禦沒擋好,被人生重擊了頭部,難免頭昏眼花。
有時候大意了沒有閃,被人生撂倒在地,久久難以爬起。
個人支身戰鬥已是萬難,在有了孩子後,孩子不只是心中最軟的一塊。同時也是曝露在身外最軟的一塊。
在與人生格鬥時,要保護的弱點頓時多了一塊,處境更加艱難。
例如原本面對人生對我們使出「重感冒」招數時,即使再怎麼不舒服,可能都難以打退我們焚膏繼晷工作的決心。
但現在只要身上最軟的一塊被個「小發燒」打中,我們馬上就得跟老闆與同事說聲不好意思,臨時需要請個假……
有時候為了全力防禦這最柔軟的一塊,不得不先將其它弱點賣給對手,先護得小孩周全再說。
於是手上拋接的五顆球,工作,家庭,健康,友誼和精神,一顆一顆地愈拋愈低、愈拋愈低,有時索性暫停一兩顆不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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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生的戰鬥,一般的小拳小腳挨過便算。
不過再怎麼努力防禦,我們究屬血肉之驅。
但若是六標準差的意外不幸降臨,螳臂終難當車。
所以我除了鍛練自己的身體、同時也在鍛練自己的心靈。
鍛練肉體是為了提升敏捷與力量,期使在危難降臨時,自己能閃得開、擋得住。
鍛練心靈則是為了在擋不住也閃不開時,只要僥倖沒死,就還有再次站起來的力量。
因此我總會在心裡模擬一下,模擬某天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人事物時,該怎麼面對、該怎麼自處。
想像一下失業的樣子、想像一下喪偶的樣子、想像一下失去手腳的樣子、想像一下失去雙眼的樣子。
(要模擬哪些重大事件,我是參考社會再適應量表 Social Readjustment Rating Scale的,如果在面對這張表上的前幾大事件時都能挺得過去,那人生可能就很難把你KO了。)
References: The social readjustment rating scale, Holmes, T. H. and Rahe, R. H. 1967, Journal of Psychosomatic research, 11(2), 213-21
http://www.emotionalcompetency.com/srrs.htm
所以這幾年我多了一種想像:想像一下失去小狐熊的樣子。
參考他人經驗,再加上自己的揣測想像,我想像中如果我失去了小狐熊,可能剛開始的兩週會魂不守舍、情緒脆弱、心神難以集中,一不小心就會悲傷流淚。
然後一兩個月內努力適應新的生活作息與習慣。
可能會從架上習慣性拿起一本童書後,才想到已經沒人一起看了。
當不小心看到小狐熊遺留下來的物品時,仍然會睹物思人、怔怔地出神。
然後在三到六個月內,慢慢重整情緒,回歸正常生活。
一到兩年左右,就可以用輕鬆的口氣來講述這段經歷。
我預期自己當然會很傷痛,但有很大的機率應該還是會好好繼續生活。
只是但願我們永遠不要經歷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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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送小狐熊上學的時候,若是他們拖拖拉拉的,我就會很急躁很不耐煩。
但我同時也在想,如果後來發現這段上學的路程竟然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相處,那我會不會對自己的不耐感到後悔?
我會不會事後懊悔說「早知道寧可上班遲到半小時,也不該對小狐熊這麼急躁」呢?
我目前的答案是:不會對此特別後悔。
有人說:該把每一天都當作人生的最後一天來活。
那假設我明天真的死了,明天的我會不會懊悔「早知道前一天就把所有存款都領出來享受一下人生!」呢?
我目前的答案也是:不會對此後悔。
因為我們根本無從得知到底人生的最後一天會是哪一天。
只能在有限理性下盡可能提高所有決策的總效益期望值。我已經盡可能做好我能做的一切後,就沒什麼好後悔了。
所以要是小狐熊跟我的人生最後一段路程是在互相鬧脾氣的話,
我仍然會對於互相鬧脾氣這件事感到遺憾,但不會因為這件事剛好是發生在人生的結尾就放大了這個遺憾。
不管發生在何時,鬧脾氣都是彼此關係中的一件遺憾事。
並不會因為是發生在永別前夕就特別不遺憾或特別遺憾。而是一如往常的鬧脾氣一樣,一樣遺憾。
在過去幾年,小狐熊和我已經盡可能地拉高彼此關係的質量了。
當然不盡完美,但當能說聲無愧。
無論哪天人生猛然收尾時收得漂不漂亮,都無從抹殺過去這幾年共同創造的價值。
人生如戲,我們不知道會不會演到某一集突然發現這就是最後一集。
但我們追求的不是最後一幕陡然拔高的感人歡樂大結局,而是在日常生活的每一集那紮紮實實彼此相愛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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