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熊週記] 20240311 表觀遺傳 Epigenetics
小狐熊的外曾祖父,也就是我的外公,前兩週過世了。
我在小靈堂裡翻閱著外公生前留下的手記,非常感動。
我從來不知道外公曾經寫下了這麼多的文字。
在寥寥幾筆的生活小記之中,我可以清楚感受到,
外公以九旬肉體所寫下的細緻筆跡,其中所蘊含的強健精神力。
不知道外公當年有沒有預期到,
自己的筆記有朝一日會以這種形式激勵著後代子孫。
他當時寫的時候,沒有在網路上 po 文、沒有拿出來分享,
就只是日復一日地寫下來,靜靜地放著。
直至今日。
看著外公的文字,我感覺自己和外公蠻像的。
我們都在書寫中思考。
外公雖然過世了,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外公仍然以某種形式活著,
「外公仍然以某種形式活著,就活在我身上。」
我講這句話並不是一種文學修辭,而是生物學。
我就在外公的靈堂前,看著外公的照片與他留下的字句,
開始思索起表觀遺傳這回事。
表觀遺傳學,英文為 epigenetics,
其中「epi-」源自希臘文,有「在…之上」或「除…之外」
「-genetics」就是遺傳學。
也就是說表觀遺傳學就是在研究那些無法用 DNA 序列來解釋的遺傳現象。
「你可以繼承 DNA 序列之外的一些東西。這正是現在遺傳學中讓我們激動的地方。
(You can inherit something beyond the DNA sequence. That ‘s where the real excitement in genetics is now.)」
華生(James D. Watson ),DNA雙螺旋結構的發現者
我們發現有些無形的東西也是可以遺傳的。
所以我們可以觀察到那些經歷了白色恐怖的遺族、
或是那些納粹大屠殺的生還者後代,
他們心中未經處理的創傷透過遺傳傳給了子女。
這些創傷成為了住在子女體內的幽靈,
又例如二戰末期荷蘭的饑餓寒冬,當時死了幾萬人,
而活下來的人,以及他們的下一代子女,
甚至是下下一代子女,
我們都還可以觀察到這一波饑荒衝擊在他們生理上留下的痕跡。
透過表觀遺傳學,有些很玄的東西開始有了解釋。
像是原本很抽象的「歷世的祝福」、「累代的咒詛」、「
又或是「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的敘述,
聽起來不就像表觀遺傳的現象嗎?XD
關於這個議題,趁機推薦兩本相關的書:
《春日的偶遇:白色恐怖、我的阿公黃溫恭與家族記憶追尋》
《創傷會遺傳》
小小的靈堂裡,只有外公和我。
我就在外公的陪伴下,閱讀起表觀遺傳的相關研究,
愈讀愈有興趣,還下手預約了一本書:
《表觀遺傳大革命:現代生物學如何改寫我們認知的基因、
啊,原來有很多東西不是靠 DNA 在遺傳的啊。
看來外公所傳承給我的,不僅僅是 DNA 裡的硬編碼而已。
那些活在我身上的,還包含了在我媽媽出生之前,
這些經歷所形塑出來的性狀,先傳給了我媽媽,然後傳給了我。
外公年輕時那段日子的苦與難,
如此高強度的環境刺激所帶來的影響,
肯定也就深深刻在我們家族的性狀裡了吧。
在我小時候關於表觀遺傳的研究還不多,
那時候的觀念是:出生時身上的 DNA 就已經定了,
所以能傳給孩子的 DNA 也就定了。
後天行為不可能會影響傳給孩子的基因。
所以父母就算進行了整形,小孩也還是要重整一次;
楊過的後代也不會一出生就少一條右臂;
你就算把鹿的頸子拉長,他也不會因此就生出長頸鹿來!
然而如今看來,上面的敘述雖然是對的,卻不夠完整。
因為 DNA 序列的腳本雖然定了,
但關於如何修飾與表達這套腳本,以表現出截然不同的樣貌,
後天仍然大有可為!
原來如此啊。
那好,不枉了我前半生這麼認真努力。
在小狐熊出生前,
我已經盡可能把表觀遺傳上的各種性狀開關,能開的開、能關的關。
不停試圖把自己調整到更好的狀態。
到了要產生配子的時候,就像是要關門結帳了。
我的 DNA 在出生時就已經定了,
而我能夠傳承下去的表觀性狀,
在小狐熊受精前也得結算了。
我們只能盡量在產生配子前,把相對健康的性狀在自己身上養出來。
然後傳下去,作為孩子的起跑點。
雖然結算時的我還是有很多缺陷,
但我覺得人生前30年的努力應該不算白費。
同理,雖然小狐熊已經出生了、身上的 DNA 也已經定了。
但我個人能為小狐熊的後代所做的努力還大有可為。
我可以繼續營造出適合的環境,來調控小狐熊表徵遺傳的性狀,
假設未來有小小狐與小小熊,
我現在在小狐熊身上的努力,也許就有機會帶給小小狐與小小熊更健
這兩週聽家人講起各自與外公的相處時光,也給了我一個提醒:
任何一個平凡的小日常,都可能成為孩子珍藏心中數十年的片段。
小狐熊未來會怎麼回想起和我的相處時光呢?
到了我離世的時候,小狐熊會講起哪些片段呢?
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哪一些平平淡淡的日常回憶,
會成為幾十年之後小狐熊心中的吉光片羽。
同時我也擔心會不會自己哪一些不經意的言行,
會成為小狐熊就此遺傳下去的創傷。
只能每一天都戰戰競競,盡力而為。
外公留下了很多文字。
我也是。
外公用紙筆寫生活日記,
而我用鍵盤寫小狐熊週記。
我三十一歲前的人生經歷,已經透過表觀遺傳傳了下去。
但我還在進步。
那些來不及在結算前傳下去的美好性狀,
也許就寫在小狐熊週記裡。
或許一甲子之後,
小小熊也會讀著他外公的小狐熊週記,
思考著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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